等待

□高国顺

我的母亲是安徽怀远人，父亲的老家是安徽霍邱，严格说是从山东逃荒过去的。祖孙几代到我这儿都算是“飘户”，所以我到现在不跟周围的同姓叙家谱，萍踪不定的，无从说起。

父亲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，可悲的是都在小时候得病死了，我的爷爷也死了，就剩下奶奶和我父亲孤儿寡母。生计所迫，奶奶去了一家地主家做了佣人，年幼的父亲跟着去吃闲饭。地主说两个人吃饭，没工钱，扯平。父亲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，替老地主家顶了壮丁，被编入国民党淮泗师管区新兵连。事也凑巧，第五战区到新兵连来挑选谍报人员，父亲长得高挑，又粗识几个字，就被选上了。经过训练半年左右，被指派到淮北地区做谍报工作。

父亲和他的谍报小组驻扎在怀远县一个叫马家圩子的地方，房东姓马。天长日久混熟了，房东就想给父亲说桩亲事，女方就是老马的小姨子。起初父亲不愿意，说一个人漂流在外，说不定啥时候跟日本人干仗，把性命丢了，耽误了女方。老马说，亲事先定下，形势吃紧了你就开小差跑回来，丈人家有的是地，养家糊口不是问题。父亲就随老马去了女方家，二老一见很喜欢，就让他们的三女儿给我父亲订了婚约。这个三女儿就是我母亲。

台儿庄大战后，第五战区退到淮河以南，父亲所在的谍报队也奉命南撤到信阳。南京沦陷，武汉吃紧，第五战区恐怕被日本鬼子断了后路，赶紧渡江回南方了。谍报队被指派在信阳地区潜伏，继续刺探日军情报。日本人占领信阳，凶焰烜赫，谍报队几十个人混不下去，经过汇报，得到指示，可以打入日军内部做地下工作。这伙人就投降了日军。日本人很喜欢，就把他们编入了皇协军，协助日军宪兵司令部搞城防治安。

谍报队里有个人叫刘治本，惯常吃喝嫖赌，不服训诫，有一回夜不归宿，队长用皮带狠抽了他一顿。刘治本负痛怀恨变了节，跑去日军宪兵司令部告了密。日本人又恨又怕，派重兵包围了谍报队的驻地。谍报队的成员们知道无论如何也在劫难逃，索性拼个鱼死网破拒不投降。日本人指使刘治本喊话劝降，被困在房子里的谍报队员一枪爆头。日本鬼子大怒，在草房上浇了汽油纵火焚烧。往外突围的被击毙在院子里，可怜三十来号人全都为国捐躯。

父亲平时勤快，兼了伙夫的差事，那一天恰巧去集市上买菜，听见枪声大作，跑回去看时，住房已是火海一片，危急之下，逃出信阳城外，跑到淮河店通知那里的外线人员赶紧撤离。父亲和外线人员一行5人日夜奔逃，到了泌阳地界才惊魂未定地落了脚。归队已不可能，死了几十个人，这本身就难以说明白，轻者隔离审查，重则要吃枪子。5个人一商量，干脆打着国军的旗号，做些小生意维持生计。

新中国成立后，举目无亲的父亲，想起还有一桩婚姻未了，就去了淮北乡下找母亲。

他惴惴地去探问，人家说，那个老姑娘都30了，提媒的也不少，就是不允口。父亲这才大了胆子进了外爷家。

12年音信全无，猝然见面，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，只有相对痛哭。

外爷说，当兵的都是头挂在裤腰带上过日子，想着你是不在了。来提媒的踏破门槛子，老姑娘死活不应承。18岁定的亲，今年都30啦，愁死个人哪！

外婆说，这下好喽，你的人儿你领走吧。

就这样，母亲跟着父亲来到河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