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的池塘

南宋理学家朱熹有诗云：“半亩方塘一鉴开，天光云影共徘徊。”老夫子把池塘比作一面明亮的镜子，天空的光彩与浮云的影子，在镜中交相辉映，随着塘中波纹的荡漾移动，凝神伫望，令人触景生情，流连忘返。

对于池塘的描摹，我的感触与老夫子多有不同。记忆中故乡的池塘里不仅有天光云影，还有芦苇、莲荷、水草、鱼虾，塘边的弯腰老柳，三月里染红池塘水面的桃花以及玩味不尽的塘趣。那时候，绿树成荫的村庄被大大小小的池塘环绕。那池塘有的四角见方、有的圆似碾盘、有的形如刀柄，布满村庄四周，有的甚至就在村子中央或房前屋后。

我家老宅的院墙外边就有这样一个池塘。两亩见方，名字叫偃月塘，相传关老爷当年离开曹营，过五关斩六将路经此地，月下蘸着塘中之水，在塘边的大清石上磨过他的青龙偃月刀。看来这塘是有些年头了，它究竟成于何时，是自然天成，还是人工开掘，谁也说不清楚。但这些与我们这群上树爬墙的半大小子无关，丝毫不影响我们尽情挥洒少年时光的兴致。

忽如一夜春风来，千树万树梨花开。春风里、阳光下，塘边弯腰老柳的枝头，绽开了一抹鹅黄；与老柳相间的几株碧桃开满了灼灼花瓣，映红了一池绿水；紧贴水边的一簇簇芦苇，先是拱开冻土，冒出尖尖嫩芽，稍待几日，便在池塘周围形成了一道绿色的屏障；水面上几只鸭子在追逐嬉戏，尽情享受春日里大自然的丰厚馈赠。春天的池塘，一派盎然生机。

夏天到了，池塘四周开满了大片大片的蓼花，灿若云霞，状如织锦。塘中水面被墨绿色的藕荷一片一片遮盖起来，荷叶上的露珠在阳光照射下，晶莹剔透，微风吹来，似珍珠在叶片上跳荡。荷叶下是一群群游动的鱼虾，似在展示自己优美的舞蹈身段。荷花次第绽放，满塘姹紫嫣红。夏日的池塘，为我们这群半大小子开阔了一片嬉闹的新天地。

秋天的池塘是安然静谧的，没有了夏日的喧嚣，平静的水面倒映着宝蓝色的天空，越发显得深邃、清澈。池塘里的菱角和莲蓬已被农人采摘完了，几片残荷仍在水中摇曳。秋夜晴空秋月朗，夜色中的池塘别有一番情趣，皓月当空，满塘熠熠生辉，似抖落了一塘碎银。

初冬的早晨，一片晨雾笼罩在村庄上空，池塘像是披上了乳白色的薄纱若隐若现，置身塘边如临仙境。寒风吹过，吹散了晨雾，水面结起了厚厚的冰，我们在冰上打陀螺、滚铁环，有时滑到塘边的芦苇丛中，帮拧草鞋的老人抱苇缨子，换几个糖果。大人们会利用冬闲时间在池塘边架上水车，将塘水抽干，挖出塘泥，晒干后用以肥田。

朱老夫子把池塘比作镜子，要我说，它更像是村庄的眼睛。既清澈明亮、流光溢彩，又珠圆玉润、晶莹剔透，充满了勃勃生机，展示的是一个村庄的灵秀之气。如果真的有一天，村庄没有了池塘，那该是一种什么样子，我不敢想象。

许多年后，我回到故乡。走遍这日见膨胀的村落，竟未见一方池塘，我家老宅外边那方周边芦苇灌木簇拥的偃月塘也不见了，代之而起的是一座座乡民们赖以栖身的住房，不知何时人们把村落里的池塘全给填平了。村庄失去了眼睛，勃勃生机不复存在，再也难以寻觅儿时嬉戏玩耍的池塘了，我心中不免平添了几缕惆怅。

终于有一天，时光来到了一个新时代的节点上，美丽乡村建设的战役正在洪河两岸打响，古老村庄重新焕发生机的那一天已为时不远，我期盼着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