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把刀
摘要: “一把刀剃头铺”虽在胡同的深处,但来铺子里剃头的特别多,文人赵大锤是个例,更多的是村庄的平头百姓。 牛洪从此多年没有音信。牛老大把他从椅子上扶坐端正,扯耳、抓筋、敲背……工序完,牛老大问:“先生可满意?”有人说,牛老大把剃头铺子搬回牛庄了。
黄兢业
从青石桥沿大街往北五十米,一面墙角上钉一块木板,三角箭头指向东西向的胡同,上面写着“一把刀剃头铺”几个大字。
牛老大是“一把刀剃头铺”的掌柜,铺子在胡同的尽头,租赁李家的老宅,他的家在柳桥镇北三里牛庄。四间瓦房坐北朝南,院子里一棵大枣树,青砖砌的院墙,紧临胡同开个大门,上插一方幌子,幌子用丝线绣着“一把刀剃头铺”几个大字,风吹日晒,幌子白瓷瓷的,几个大字看不清楚了。镇上的书法家赵大锤常来剃头净面,就翰墨榜书“理发店”三个大字,精心装裱后挂在了牛老大的门头上。当天晩上,牛老大就踩着梯子摘下来给赵大锤送去了,说:“俺就是剃头铺子,称店高抬了。”
牛老大的爷爷剃头,他的爹爹剃头,他八九岁就跟着爹爹学剃头,他的儿子牛洪初中下学,现在跟着他学剃头,几辈子人都是剃头匠。牛老大的爷爷、爹爹活着时人称“一把刀”,到了牛老大,人称他“一把刀”,牛老大希望自己下世后,也称儿子牛洪“一把刀”。
“一把刀”真的名不虚传,他剃头的绝技就在刀子上。他的剃头刀子冰冷深邃、锋利无比,刀锋紧贴皮肉走,“簌簌”响过,毛发飘落,痒痒的、酥酥的。剃发净面毕,紧接着用刀子的尖刃儿打眼角儿、釆耳、旋鼻孔,用刀子轻切脖颈,然后两手扯着耳垂、抓住肩头舒筋。谁要落枕,牛老大托下巴扶头,猛地一拧,“咔吧”一声,筋梗复位。剃头的站起,从怀里掏出五块钱,扔在一旁的小箱子里,说:“走了。”牛老大头也不抬,忙着剃下一个,说:“慢走。”只有小媳妇或婆婆抱着小孩剃满月头,多给三块五块,牛老大才说:“沾沾喜气,这钱我得收下。”
“一把刀剃头铺”虽在胡同的深处,但来铺子里剃头的特别多,文人赵大锤是个例,更多的是村庄的平头百姓。四间正房的山墙上悬一方长条玻璃镜,对着镜子的是一只脱皮的转椅,旁边水缸里漂一把葫芦瓢,盆架上放着脸盆和一条毛巾,吊着一块黑油油的鐾刀布。冬天,房中间是一个煤火炉子,炉子上的水壶咕嘟嘟地响;夏天,牛老大就把盆架、椅子支在了院子里的枣树下。无论冬夏,来剃头的人天南海北地议论着家长里短、天气桑麻,动情处免不了哄声大笑和脸红脖子粗,牛老大笑眯眯地操着剃头刀,只听不插言。
牛洪学徒两年,牛老大只让他给顾客洗头,在磨刀石上沙沙地磨剃头刀,然后让他看自己怎样握刀、运刀、用气。牛洪肚子里憋着,脸像盛满水的那口缸。
牛洪娘小声问牛老大:“啥时让洪儿用刀?”
牛老大说:“他还差点火候。”
牛洪娘又问:“差哪儿?”
牛老大说:“差心,心躁手不稳。”
牛洪娘说:“你甭拧劲儿着用那老格子,有的性子越磨越暴,这几天你没听见街面上的动静?”
牛老大问:“啥动静?”
牛洪娘说:“县城里的汪师傅,来咱镇上开了‘美容美发连锁厅’,洗头、洗面、烫发、染发、焗油、吹风、拉直,一个发型下来几百元。洪儿说,剃头也要赶时髦,他上汪师傅那做学徒哩!”
牛老大吸口凉气,说:“‘一把刀’的技艺不能丢,天明让他从我头上试刀子。”
牛老大吃罢早饭,趁着没有顾客,在椅子上端坐下,对牛洪说:“今个你试刀子。”
牛洪猜想到是娘让爹开口的,把搭布抖了两抖,围在爹的胸前,然后舀水洗头,拿起刀子在鐾刀布上鐾了两下,放在了爹的头上。这时候眼前出现了窗明几亮的美容美发厅和穿着白大褂的汪师傅,看着爹的头不知道从何处下刀,手不由地抖动起来。
牛老大说:“看头顶旋儿,心稳手平,逆茬儿下刀。”
牛洪恍然回过神,刀入发内,“簌”地开了刀,有了第一刀,慢慢地也就剃开了。其间,牛老大感觉头皮划了口子,倒也忍了。牛洪剃到爹的脑后,看着“风池穴”内的那缕毛发,比画来比画去,刀刃儿无法入内。
牛老大说:“用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撑开。”
牛洪分开爹“风池穴”两边的肌肉,刀刃儿入内,穿白大褂的汪师傅又在眼前晃动,一股鲜血顺着爹的脖子流了下来。
牛老大站起身,朝着牛洪的屁股踢了一脚,骂道:“猪脑子,记性哪儿去了?”
牛洪把剃头刀子放下,说:“啥年代了?剃光头,我不学了。”气横横地出门了。
牛老大望着儿子的背影,噙着泪水说:“不学正好,甭坏了‘一把刀’的名声,有本事混个人模狗样再回来。”
牛洪从此多年没有音信。
一天上午,赵大锤领着一位中年男人走进来说:“这是我的朋友,慕‘一把刀’的名号来的,牛师傅使出你的看家本事来。”
牛老大给他披上搭布,舀水、洗头、滗刀,然后剃头。无人言语,只有刀剃毛发的“簌簌”声。接着是净面、打眼角儿、釆耳、旋鼻孔,那男人舒服得眼角儿流出浊泪,连着打了几个喷嚏。牛老大把他从椅子上扶坐端正,扯耳、抓筋、敲背……工序完,牛老大问:“先生可满意?”
那男人说:“满意。”掏出一百元递给牛老大。
牛老大说:“俺只收五块。”
晚上,赵大锤又来了,他问:“你知道白天剃头的是谁?”
牛老大问:“谁?”
赵大锤说:“新来的镇长石文章。他说你这‘一把刀’名副其实,只是卫生条件太差了,镇政府给你在政府大门旁装修五间工作室,买了理发设备,让你上那营业。”
牛老大说:“俺享受不了。”
赵大锤说:“政府扶持,哪有你这样的?”
半月以后,赵大锤领着石文章来到“一把刀剃头铺”,只见那幌子垂在锁着的大门上。有人说,牛老大把剃头铺子搬回牛庄了。
石文章在市文化局非物质文化遗产处处长任上,忽然想起“一把刀剃头铺”,决定重新回柳桥镇拜访牛老大。他到了牛庄,村上的人说,牛老大已经死三年了,他的儿子在街上开了个“一把刀”美容美发厅。
石文章来到“一把刀”美容美发厅,想再感受一下“一把刀”的快感,坐下说:“剃个光头。”
师傅说:“我们这儿从不剃光头。”
石文章问:“不剃光头为何打‘一把刀’的招牌?”
师傅说:“因为我是牛老大的儿子,正宗的‘一把刀’传人。”
责任编辑:徐明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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