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 磨

□ 王太广 
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，我们村牲口不太多，骡子拉车，黄牛犁地，毛驴拉磨。但由于毛驴少，五六十户人家一个多月才能轮上一次用毛驴磨面，大部分人家要想吃面，只能靠人推磨。村里共有两座磨坊，磨坊里两块扇圆形的石磨，成了代代相传的“农业机械”。石磨是用两块厚厚的圆石板打制而成，这两块石板叫磨扇。下扇中间有一个短的立轴，用铁制成，叫磨脐。上扇中间有一个相应的空套，两扇相合以后，下扇固定，上扇可以绕轴转动。两扇相对的一面，留成一个空膛叫磨膛，膛的外周凿成一起一伏的磨齿。上扇有磨眼，石磨转动时，谷物通过磨眼流入磨膛均匀地分布四周，被磨成粉末，从夹缝中流到磨盘上，过箩筛除麸皮就成了面粉。

从我记事时起，就发现母亲整天为吃而发愁，为磨面而操劳。她总是把从生产队分来的粮食，细心地放进穴子里。每天早起，天不亮就磨面、蒸馍或做饭，之后再下地干活。中午收工后就慌着到面缸里挖一瓢面，活面、擀面条。待全家人吃过饭以后，又立即收拾粮食，准备磨面。母亲很细心，也很干净，先是用簸箕簸麦糠，然后一筛子一筛子地筛，筛过之后又穴，穴过之后捡坷垃、捡石子、捡虫子、捡柴节、捡庄稼叶子。把粮食收拾得干干净净后才肯放进大簸箩里，再用湿毛巾一点一点地蘸。磨面大都是在夜里进行。我正式推磨是1969年冬天。那年，我二姐出嫁了，我便被补充进了推磨的行列。那天早晨，鸡才叫了一遍，娘就把我和三姐从被窝里叫了起来。我睁着似醒非醒的眼睛，不情愿地推起了那白杨木石磨杆子。

自从开了这个头，以后每隔五六天，我就要陪娘和三姐推一次磨。每次，娘都给我讲故事、说歇后语。像“两扇磨磨面粉——缺一不可”、“磨道里找蹄印——步步有点”、“背着小孩推磨——添人不添劲”、“磨扇里的窟窿——有眼无珠”、“磨眼里的蚂蚁——条条是道”、“作坊里的石磨——推一推，动一动，不推它不动”等。有一次，娘问我世上什么路最长，我连猜了几次，娘都说不对。她像一个哲学家用手指着石磨说：“世上最长的路就是这磨盘路，别看就这么一个小圆圈，可我们一辈子也走不到头……”

最难磨的粮食是豌豆、高粱，颗粒大，石磨沉如大山，半天还磨不碎。最好磨的粮食是小麦，粒小，头遍重，二遍轻，三遍就是细粉了。更深的原因是只要一磨小麦面，不是过节就是家中有贵客，准能吃上好面馍，所以推起磨来似乎轻松不少。最难捱的时光是夏天和冬天推磨，我才十来岁，夏天瞌睡多，推着推着就会睡着，或一头碰到磨杠子上。冬天下雪，推磨得起早，晚了磨就可能被别人占住，所以娘总是把我从热被窝里拽出来，穿上冰冷的光筒破棉袄，拉住我就走。到了磨坊，双手一摸冰冷的磨杠子，我的梦才被惊醒。北风刀子似的从门口、从墙缝里吹进来，吹起的雪粒子打在光腿上直发麻。娘没有文化，生活的磨炼使她成了位“乡村哲学家”，从她嘴里说出的话，不少句都是开心的钥匙。我推磨时想偷点懒，娘就说：“‘劲’是奴才，不使不出来。”我怕冷，抱住冰冷的磨杠子浑身打哆嗦。娘就说：“乖，用劲推磨吧，一会儿老天爷就给你穿上火龙袍了。”我不相信，就奋力推起磨来，不一会儿就累得大头小汗，果然不冷了。最难的是推头遍磨，磨杠子死沉，两扇磨就是不开口，粮食粒子大，难推。我像只青皮蚂蚱一样，一会儿蹦到前面拉，一会儿蹦到后面推。娘看我乱忙乎，叹了口气说：“乖，这磨盘路投不得机，取不得巧，得下真劲啊！”最最难推的是最后几圈磨，我已经累得头晕眼花，两腿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