党费

□张新平

八十多岁的梁占清老人，因病住进了医院，每天吃药打针。半个月过去了，病情非但没有好转，还一天比一天重。各种检查都做了，可医生和亲友们谁也不告诉他得了什么病，只是反反复复地安慰他，没啥大碍，住院治疗一段就好了。但从他们一个个躲闪的眼神里和强装平静的脸庞中，梁老汉已经猜测到，自己这回得的一定是不治之症，大概离油尽灯灭已为时不远。

夜深人静，病友们都安然地进入梦乡，唯独梁老汉，翻来覆去不能入睡，往事如烟，一幕幕又浮现在他的眼前……

他自幼丧父，从小跟随母亲长大成人。后来，日寇的战火烧到了他的故乡，逃难途中，母亲被炮弹炸死。悲痛欲绝的他，同本村的几个青壮年，一块参加了八路军，那年他才14岁。从此，他随部队南征北战。他年龄虽小，却不怕牺牲，打仗勇敢，曾立下一个又一个战功。

新中国成立后，他所在的部队奉命跨过鸭绿江，奔赴抗美援朝前线。入朝后的第二年，在与敌人争夺无名高地的战斗中，他失去了一条腿，由于伤势严重，被送回国内治疗。出院后，装上假肢的他，勉强可以走路。组织上安排他去地方医院做后期康复治疗，让他一边治疗一边学习，待痊愈后再安排合适的工作。这时，他非要回家乡种田，领导三番五次劝告他，你身体残疾，不能做体力活。可他去意已决，谢绝了领导的一次次挽留。

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，亲戚朋友都埋怨他傻，说他放着功臣不当，回来做老百姓；放着福不享，却要土坷垃里刨食吃。他却激动不已地说，我许多战友的尸骨都留在了异国他乡，我失去了一条腿，但还活着，比起他们我算幸运的了。我虽然残疾了，重活不能干，但还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。我年纪轻轻的，总不能躺在那里，光靠国家养着啊！

他们村子后面，有一片荒山叫磨盘山，由于滥砍乱伐，牛羊啃食，已成了光秃秃的和尚头。生产队为照顾他，让他去看山。他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。为了看好山，他在生产队的帮助下，在山上用石头垒了间小屋。从此，他吃住在山上，与山作伴，以山为家。

他跛着一条腿，一天到晚在山上忙活，一边看山，一边栽树。遇到旱季，他就吃力地从山下挑水浇树苗。就这样，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他以蚂蚁啃骨头的精神，从一棵棵，到一片片，一直到山山岭岭都栽满了各种各样的树木。几十年过去了，如今的磨盘山，漫山遍野都是树木。

如今，他就要走了，他离不开朝夕相伴几十年的磨盘山，离不开那一片片生机盎然的树林。

这日，身体虚弱的梁老汉，把孩子们都叫到跟前，有气无力地说，我的病你们不告诉我，我也猜到了。

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安慰他。梁老汉说，看来我已撑不了多久。趁着我还清醒，有些话我得告诉你们。

孩子们围在床前，一个个流着眼泪说，爹，有什么话你说吧。

梁老汉说，这些天我做梦老是梦见磨盘山。我死后，你们一定把我埋在磨盘山上。梁老汉接着说，这辈子……我拖着一条腿，没啥能耐，也没啥积蓄。现在手里还有6000块钱，还是当年国家发给我的伤残费，我一直放着它。如今,我要走了，就把它当作，我最后一次党费……交给组织。

爹……孩子们一下扑在老人身上，一个个哭成了泪人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