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条金项链

□白合云

老菜头的老婆比他小几岁，快70岁的人了平时穿戴打扮却很讲究，红裙子绿袄她都有，整日后脑勺上盘一个道姑鬏，本来就不大的小脸被衬托得更精神，平日里闲了就去逛街。

她的名字叫包春花。老包喜欢讲自己年轻时的美貌，老说自己是个如花似玉的村花，菜市场卖肉的王长脸爱和她开玩笑，见面就喊她“爆葱花”。

一天上午，我笑着说：“嫂子， 快70岁的人了还这么俏，当年一定是个大美人。”她一听这话激动不已地说：“俺当年可是包庄的美女，两个辫子又黑又粗，长得眉清目秀人见人夸。”

我说“菜头哥当年一定是个美男子，不然，怎配得上你这个村花。”

她摇了摇头懊悔莫及地说：“唉！这辈子最后悔的是当年没有嫁给那个大兵哥。大兵哥在部队没几年就提干了，转业回来就是个干部，退休时已经是局长了。”我说：“菜头哥也不错啊，不但卖菜挣钱，老了还有个好身板。”她叹口气，撇着嘴说：“当初别人给我介绍他时，他是生产队长。那年春天俺家里粮食不够吃，他扛着一袋小麦走了二里路，送到俺家门口。俺爹娘就因为这看上了他，说啥都让我嫁给他，现在想想真是瞎了眼。”我说：“这就是缘分，你就该嫁给他。”她笑着说：“是的，俺命里就该嫁给他这个酒鬼。他喝酒比谁都厉害。一说他，要是再提起以前的后悔事，他就会说他喝的酒要是装到大缸里能淹死几个局长，他说等他有钱了给我买条能栓狗的金项链。”

后来的一天下午，我看到老菜头的老婆从我家门口走过，穿戴整齐，脸上露出平时少见的喜悦。我定睛一看，乖乖，她脖子上多了一条金项链。大金链子又粗又长，别说栓狗，就是拴猪也挣不脱。老菜头还真是说到做到，有情有义。

半小时过后，老菜头的老婆慌慌张张从东边跑过来。她一脸惊恐、脸色蜡黄、身体颤抖，带着哭腔说：“老弟，快帮俺报警。”我定神一看，她出去时戴的金项链不见了，脖子里多出一道又红又紫渗血的印子。我忙安慰她：“嫂子，别急，有事你慢慢说。”她哭丧着脸叫起来：“前天七夕节，老头子花5000多元钱给我买了条金项链，我刚带出去就被两个年轻人拽走了。你看看，把我的脖子都勒出血了。”

我帮她报了警，警察还没到之前，我站在路口等警车。我远远看到老菜头从市场上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，他大概也听说了老婆项链被抢的事。我说：“快回去吧，安慰安慰嫂子，丢那么值钱的东西，放谁身上都伤心，别让她想不开。”老菜头看见我却笑嘻嘻，看起来满不在乎，挤眉弄眼地走到我跟前，凑到我耳边对我说：“那条项链是假的，50块钱一米，我买了30块钱的。”我听后大吃一惊，心想，老菜头啊老菜头，平常做生意厚道，对朋友仗义，对自己老婆却这么吝啬，并且还欺骗她。我一时结巴起来，问他：“我报警了怎么办？”老菜头轻描淡写地说：“没事，你又不知道是假的，再说警察也不一定能找到。”

正说着警车就来了。我感觉自己办了个坏事，丢了30元的东西让警车跑来一趟有点劳民伤财，又一想，不论丢的东西价值多少钱，可“抢劫”是事实，这可是刑事案件。一看到警察，老菜头的老婆就放声大哭起来，恐惧、愤怒、沮丧、憋屈的情绪全释放了出来。一名中年警察询问，另一名青年警察认真地记录着。警察询问时，我和老菜头几乎都没说话。他老婆一讲到项链被抢的过程就咬牙切齿，并且手指着又红又肿的脖子让警察看，连连抱怨老菜头太奢侈，就不该花那么多钱买项链。此时我猜不透老菜头的心情，是窃喜还是愧疚。

两天后的一个下午，警察给我打来电话，说两个劫匪抓到了，项链也找到了，可是找到的项链经鉴定是假的，让我通知老菜头的老婆带身份证去派出所认领。我放下电话，不觉得是个好消息。我一时拿不定主意，这事该先给谁说呢？

傍晚，老菜头满脸涨红从市场走回来，左手提溜着酒瓶，右手用脱下的灰白色短袖不停地甩打着裸露的肩膀。我忙上前拦着他，跟他说了警察来电话的事，他听后一惊，叹了口气说：“兄弟，你嫂子几十年的老毛病就是不改，生气了爱‘倒剩饭’，几十年都过去了，还后悔当年没嫁给大兵哥，咱也是条争强好胜的汉子。前些日子我对她讲，别后悔了，等把赊出去的菜钱要回来，在牛郎织女见面那天，我给你买条能拴狗的大金链子，谁知现在钱咋恁难要。七夕节到了，我没要回来钱，但也想浪漫一回，我就在市场大门口买了条假的，心里想着先哄哄她，想不到出了这档子事儿。都怪我，让她受到惊吓又受伤。老弟，派出所来电话这事先不跟你嫂子讲，我现在去借钱，明天买条真的回来再说。”他说完转身去了卖肉的王长脸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