拾粪记忆

文 /胡自会

拾粪，是农村古老的农活之一,最盛行的时候，在人民公社时期。那时候有一出道情（河南地方戏）叫《前进路上》,是以拾粪、积肥情节作为剧情冲突，讲述返乡青年王春霞参加集体劳动的故事，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。

拾粪这个活计，我大约从十二三岁干到十七八岁。粪，就是家畜（牛、马、猪）拉的大便。拾粪，就是用一个荆条或竹篾编的筐，把散落在村庄街巷、河坡沟坎的粪便捡起来，交到生产队里挣工分。这个活儿是男人的“专利”，特点是闲暇时间干，且个人行动，自由灵活，不受他人约束。大人们是在集体不出工或是清晨出工以前干，孩子则是在放学后或周末干。

拾粪是与我少年的快乐紧密连在一起的。

说拾粪是个人行动，那是对成年男子而言的。成年男子拾粪绝无结伴的，我们这些孩子，虽说单独行动比较多，但是，两个人或是三四个人结伴也很常见。结伴的方式一般都是事先约定好，各自从家里出发，你走村子南边，我走村子北边，他西边，他北边，转了一圈之后，在指定地点一碰头，看看每人差不多都拾半筺粪了，就找个场地坐下来，围在一起打扑克——这则是结伴拾粪的重要目的。那时候不流行“斗地主”“三打一”，我们只玩“争上游”或“打百分”，吸引力之大，可让我们朝思暮想。所以，放学后，星期天，尤其是假期里，男孩子们最喜欢干的活儿就是拾粪了。

拾粪的人最喜欢牛粪。羊和家禽的粪便量太少没人拾，猪、狗的粪便很常见，量也一般，要是遇见一泡牛粪，能叫拾粪的人大喜过望。记得有一次我刚离开家门没多久，就在村头拾到了两泡牛粪，激动的我“嗷嗷”地大喊两声，一个大人听到我的喊声拿起钉耙就跑到我跟前了，问我是不是看见“黄鼠狼”了，我说是牛屎，他埋怨了我一声“这孩子”，悻悻地离开了，让我一阵好笑。那两泡牛粪掺上土一下子装了大半筐。着粪回家后，父亲给我“放了半天假”。

堂哥留柱比我大两岁，家在村头上住。他拾粪有经验是出了名的。平时一天能拾100多斤，挣七八分，快赶上一个棒劳力了。母亲羡慕他，叫我跟他学，父亲抢白她：“咱孩子不能跟他学，他偷公家的粪。”其实，留柱偷粪我也知道，只是我胆子小没有干过。那时候牛马驴骡这些大牲口都是生产队集中喂养的，一般都是在牲口屋的后墙上打一个洞，把粪便抛到外面去，不几天就能积攒一大堆。留柱哥爱起早，哪一天走到牛屋后面，发现饲养员不在，便“情不自禁”地从粪堆上挖上几铁锨，拔腿就跑。这显然是偶尔为之，“偷盗”成功也属侥幸。而这份侥幸，也多由饲养员成全。就像孩子们到瓜地里偷瓜，看瓜老人明明发现有人往瓜地里爬，他偏偏装着没看见，故意叫你摘几个解解馋。饲养员也和看瓜的一样，听到屋子后面的响动，他连咳嗽就不敢出声，任凭你挖走两锨，倘是发出声来，把偷粪孩儿吓得丢盔掉甲，再让队里知道了，罚他家大人在会上作检讨，丢人现眼，也非他所愿。

村里人流传着一个留柱哥拾粪的故事，十分好笑。一天放学后，留柱没顾上换下来身上的新褂子，着筐就出去拾粪了。拾了一筐粪高兴地背着往家走，经过田边一个土沟，大步一跨，一下子摔倒在地，粪筐不偏不倚，正好盖在他头上，弄了一头一脸的屎，新褂子也脏得不像样子，回去后不但没得夸奖，还被他爹扇了两巴掌，因为他家两年才给他添那一件新衣裳！后来谁要是当他的面讲这件事，留柱就会毫不客气地骂人家。

我对留柱哥没有丝毫反感。因为留柱哥教过我割草、挖树根等多样农活儿，还教会了我游泳、钓鱼、打扑克、下“大方”多种“手艺”。留柱哥是我童年、少年时期的最好玩伴，也是我步入人生的一个启蒙者。他是怎么“启蒙我人生”的呢？还是要从讲拾粪讲起。

我跟留柱哥结伴拾粪是最多的。往往还都是留柱哥主动约着我。村上拾粪人多的时候，一个人转上半天也难拾到半筐粪。和留柱哥一块时，如果是他发现了一泡牛粪或猪粪，他一定不会“吃独食”，每每都是用铁锨从中间切开，每人分一半。要是三四个人在一起，他就会把一泡粪切成三四份，一人一份，以免拾得少了回家挨大人的吵。留柱哥对小伙伴的照顾和关爱让我终生难忘。拾粪，是一个臭活儿，但给我留下的记忆是甜蜜的；拾粪、积肥，这个乡村活计早已被铺天盖地的高效氮磷钾化肥驱离了时代，但是，拾粪，尤其是和留柱哥一起拾粪的记忆永远也不会抹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