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庭长

王国辉

老庭长是我刚毕业工作的那个法庭的庭长。

老庭长是个苦命人。听人说，老庭长老家是周口项城的，父亲去世早，小时候跟着母亲逃荒到那个乡，在乡西边的一个村子落了户。后来老庭长参了军，靠勤劳实干提了干，转业分配到县人民法院上班，再后来就当了他家那个乡法庭的庭长。

老庭长是个很帅气的人，一米七五的个头，瘦瘦的身材，年轻时一定是个英俊小伙。老庭长年纪大了，因为老花眼的缘故，总是眯着眼，见谁都是笑呵呵的。不过，老庭长是爱憎分明的，喜欢和老实人打交道，要是见了不诚实的人，连理都不理。因此，他的直脾气也得罪了不少人。换句话说，老庭长就是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那种人，喜欢不喜欢都掩藏不住。再用句当今时髦的话，老庭长是个很率直、真性情的男人。

老庭长是个爱吸烟、爱抿两口小酒的人。老庭长原先在四川山沟里当兵，那里气候湿润、潮气大，平时不喝上几口小酒抵不住寒气。回到地方后，老庭长爱喝几口小酒的习惯是改不掉了。不过老庭长给自己定的有杠杠——喝酒莫谈公事。实在闷了，老庭长就叫大婶削个萝卜、拌个黄瓜，喊上法庭的同事喝上两口。另外，老庭长对烟酒的档次要求也不高。5块钱一瓶的散装白酒、1块钱一包的简装烟，他照样品得有滋有味。

老庭长是个会过日子的人。他是单位小伙房的“伙夫”，买菜、做饭基本上他包了。闲不住的他把小菜园整得像模像样，节省了不少菜钱。在伙食上，他变着法调剂，色香味俱全。他常说，办案上你们干好，伙食我给你们管好，咱各干好各的。

老庭长有个“毛病”——不吃羊肉和鸡蛋。他说，这是小时候落下的怪癖，因为这怪癖还惹出了个小故事。有一年，老庭长办了一起打架引起的案件，败诉的被告跑到县人民法院向院长告状，说老庭长到村里办案时吃了原告家的招待，偏袒原告。院长问吃的啥？那人嚷着说喝的鸡蛋茶、吃的羊肉面片。

院长哈哈一笑说，大家都知道老刘一辈子不吃羊肉、鸡蛋，你要说其他的我还有点儿相信，要说这两样东西我们也不用去调查了。自知理亏的被告脸上红一阵、白一阵，一声不吭灰溜溜走了，再也不提告状的事了。

老庭长是个热心肠、好脾气的人。因为比我们大了20多岁，他就像慈父一样，细心关照我们几个大小伙子。我们几个年轻人都喊他“老头”。有时，我们看电视到夜晚11点还没休息，老庭长就会毫不客气地关掉电灯，逼我们上床睡觉，话也不多说，只说一句“明天还要下乡哩”，就让我们无话可说，只得乖乖照他的话去做。

工作上，他巴不得我们年轻人每个人都干出名堂。他还说：“你们放心干，当事人闹上来我挡着。”每年的评优评先，他总是跑到领导那里极力推荐我们年轻人。我们说：“无论如何得给老庭长报个先进。”他总是说：“你们的路长着哩，我都快退休的人了，要先进有什么用。”

我至今还记得老庭长对我们几个常说的一句话——“爹娘把你们交给我，我得让他们放心，让他们脸上有光。”跟着他的两年，我们单位年年都是市、县系统的先进，也是全市、全县的标杆法庭。而老庭长进法院工作10多年，最大的荣誉就是县级模范党员。

老庭长是个有故事的人。老庭长的家就在法庭西边，多说有10里地的路，但他却把家安在了法庭，把大婶喊来义务帮着做饭、干杂活。

老庭长也是个狠心、倔强的人。他和大婶有3个孩子。老大是个女孩，没考上大学，在乡里当了民办教师，直到老庭长退休也没转正；老二高中没上就外出打工了，后来在村里当了治安主任；老三也是不满18岁就到广东、福建沿海地区打工，好几年没有回家。

在3个孩子上学、就业、外出打工这些事情上，大婶没少和老庭长吵闹。有时，乡亲们也劝老庭长去乡里、县人民法院里找找领导，给孩子安排个事做，但倔强的老庭长硬着脖子死活不去。他总是说：“路自己走。我依靠过爹娘吗？有本事自己闯去。找人开后门，我可丢不了那个人。”不过，3个孩子也从没有埋怨过老庭长。老庭长有个头疼发烧，只要捎个信儿，他们都急忙跑来，买药做饭尽孝心。连法庭旁边的大叔、大婶都很羡慕地讲老刘真有福，孩子个个都孝顺。

老庭长退休以后，和大婶进了城，到一个家属院看大门，2个孙女、1个孙子跟着老两口上学。前年秋天，一场车祸夺走了老庭长的生命。追悼会上，全院的同志基本都去了，不少人流下了泪水。当时我因公出差在外没能赶上，一直对老庭长心存愧疚。

老庭长已经走了两个年头，我们这些当年跟着他的年轻人也都迈入了不惑之年，每每提起那个慈父一般的“老头”，眼里总是红红的，总会记住他的每一句教诲。我的眼前也常常会浮现这样一个让人难以忘怀的画面：夕阳下，老庭长直直地站着，远远望去，身后的背影，恰似一个大大的“人”字。

我相信，老庭长留给我们的，不只是一个孤独的背影。